“新人？”

聲音自帶沈悶的嗡嗡聲, 將地面震得微微發顫。

黑影慢慢俯下龐大的身子，近乎凝成實質的壓迫感撲面而來，“你好, 我是惡鬼書城的編輯，代號004。”

“你好。”於柚伸出手去, 後知後覺意識到對方並非人類, 順勢抓住了鐵欄桿，“是你負責我的作品？”

“沒錯。”004微微點頭，震得地面都在顫動：

“上一個寫手不太中用, 被讀者催更嚇出心臟病, 暫時在醫院修養。而它的作品必須正常更新，因此我們暫時聘請了你。”

“如果你後續更新的內容可以滿足讀者們的期待，將獲得轉正的機會。”

這算是任務補充。

“好的。”於柚點點頭，表示明白。

“我想知道，惡鬼書城最受歡迎的是哪一類作品, 恐怖？獵奇？”

她需要問清楚, 才好對癥下藥。

“真實。”

出乎意料地，004給了她這個答案, “最好是讓人身臨其境的鬼故事。”

聞言, 於柚微微蹙眉，在心裏琢磨著這個詞的含義。

難不成，是要親自體驗一把恐怖情節, 再將其用文字的方式敘述出來？還是說, 單純靠表述能力, 塑造一個無比貼近生活的場景？

正在她思緒開小差時, 叮叮咣咣的鑰匙晃動聲響起。

只見004從碩大的鑰匙串裏挑出一把, 湊近鎖孔。

“哢噠。”

門開了。

“希望你可以做到日更, 不斷更，保質保量地完成任務，創造出更好的成績。”

丟下這句話，它小山高的身影漸漸消失，連帶著周圍的鐵欄桿也消失不見。

於柚發現，自己來到了一個全新的環境。

這是間兩室一廳的小房子，家具半新，看上去已經有人在此生活過一定年頭。

橘黃色的燈光將室內映得燈火通明，不給黑暗留下任何死角。在開關上，還掛著個“出門時隨手關燈”的紙條。

她莫名覺得這一幕很是熟悉。

好像在交給她的那本只寫了開頭的故事中，便有著這樣一副場景。

或是為了驗證猜想般，她快步走向冰箱，果不其然聞到一股腐爛的氣息。還未打開門，猩紅色的黏稠液體便從門縫中漏出，滴滴點點往下淌，散發著令人不適的腥氣。

壞掉的是一個面包。在松軟的表層上，攀附著密密麻麻，成百上千只細小的蟲子。它們呈乳白色，如扭動的斑點般，在眼前鉆進鉆出。

於柚皺了下眉，從廚房裏找出個塑料袋，套了兩層，將其塞進去，打算先扔到樓下。

可走到門口時，她忽然停住了腳步：

她可以從這裏出去嗎？

潛意識中，她還以為自己依然身處牢房之中，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象。

然而，直到她走近樓下的垃圾桶，都無事發生。

“等等，我到底在哪？”

書中的世界？還是說，監獄裏的場景才是假的？

於柚不禁蹙眉，陷入短暫的思索。

不料，就在她沈思的剎那，垃圾桶裏忽然傳來沙沙聲響，緊接著一陣咣當聲，好像有某個袋子被重物撐破。

“求更新……”

近在咫尺的桶裏，傳來含糊不清的聲音。緊接著，是“咚咚”令人無法忽視的撞擊，似乎馬上要從裏面出來。

於柚後退一步，心中的詫異不但沒減少，反而還增加了。

難道這就是鬼怪獨有的催更方式？她轉過身，順著花壇，在家附近轉悠。

不管是不是由故事中的世界衍生出的幻覺，多觀察一下四周，準沒錯。

這是一座環境一般，甚至可以說是很差的安置小區。大部分住戶家中都沒亮燈，入住率極低。就連小孩子吵鬧的聲音，走過一個單元也未必能聽見一個。

“嘭！”

正走著，一個花皮球從半路殺出，直直撞在她腦袋上。

年紀只有五六歲的一隊小孩子從拐角處跑出，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滾遠的皮球，嘴裏卻不帶任何感情地重覆著，“快點更新！”

活生生像一隊木頭人。

“快點更新！”

於柚從他們身側走過去時，又聽到整齊劃一的聲音。

這時，皮球已經滾得看不見蹤影，可那群小孩子依然怔怔在原地站著，說不出的古怪。

走出許久，含芒在背的感覺才逐漸消失，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不安感。

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產生這種感覺。擡起頭，望向為數不多亮著燈的住戶時，都會探出一個黑黑的腦袋，嘴巴一張一合，對她吼著什麽。

用腳趾頭想也知道，是在催更。

“所以說，我最好趕緊回家寫後文是嗎？”轉了一大圈，還沒看到小區出口，於柚漸漸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。

如果她沒有猜錯，這裏應該是個封閉的小世界，也稱作故事的“原型”。

“奇怪，如果僅僅是這種程度的催更，應該不至於將我前面那名鬼作者逼得住進醫院吧？”

而且對方還是只鬼，驚嚇闕值怎麽著也比普通人高。

截至目前為止，她所遭遇的催更也不過是口頭恐嚇，並未對她造成進一步驚嚇。

心頭籠罩著種種疑惑，於柚回到了家。

所有燈依舊開著，與她走之前無異。

思及鬼故事名叫《床上有人》，她沒立即往臥室去，而是在屋裏晃悠一圈，大致熟悉客廳、廚房等房間的擺設後，才一頭紮進擺有臺式機的書房裏。

就在她坐在電腦前的那一秒，所有場景如潮水般消退，陰冷的鐵欄桿再度從四面八方湧出，將她牢牢地封鎖在裏面。

——又回來了。

這一次，於柚倒沒有太過驚訝，因為她看到004就站在不遠處，好整以暇地望著她：

“怎麽樣？”

“什麽怎麽樣？”她明知故問。

“構思。”004回答得相當言簡意賅，“原則上，出去放風的時間沒有限制。只要你坐在電腦前，打開編輯章節界面，手放在鍵盤上，就能夠回來。”

“這樣啊。”於柚點點頭，心裏盤算著剛剛出去的時間。

編輯雖然說沒有時間限制，可說是這樣說，她也見識了無處不在的“催更”。也許因為她待的時間不長，大部分人的態度比較友善。要是她死賴在那不走，會發生怎樣的情況就不好說了。

“大致情況你都了解了。那麽，好好碼字，有事可以找我。”

004指了指掛在墻邊的企鵝，丟下一句話，“直接敲。”

“好。”

送走它後，於柚坐在電腦前，再度回顧剛才看的那個開頭。

第一人稱。

摸了摸下巴，她將手指搭在鍵盤上，輕巧地敲下第一個字：

“我繼續上班、下班，過著日覆一日的生活。

家裏的異狀並未給我造成太大困擾。或者說，就算它讓我恐懼、害怕，日子還要繼續過。

——對於一個不富裕的社畜來講，沒有什麽比賺錢更重要。

而且，我每天累的要死要活，回家沾枕頭就睡。哪怕覺得身邊不對勁，迷迷糊糊中，也無法阻擋洶湧的困意。

大腦向來不會給我播報警告。

渾渾噩噩過了一段時間，公司迎來了一次大型團建活動。

我當然在列。

這是我自怪事發生以來，頭一次不住家裏。

看到這，有人可能會問：都知道自己家不對勁，為什麽還不搬走？或者借住在朋友家，不可以嗎？

我必須說，這套房子是我租的，每個月的花銷占我工資一半，是我在經濟範圍內所能找到的最好的房子，距離單位也近，價格實惠。

至於朋友……我沒有。

嗯，準確地說，是關系要好到寄住很多天的那種。大部分情況下，舍友跟我合租一天，都想把我攆出來，我也不清楚原因。

反正，我是參加了公司團建，而團建時的住房分配又不可能是單間，我跟一個同部門的同事住雙人間。

‘你晚上睡的早嗎？’她問。

‘還行吧。’我答。

‘嗐，我有時候能熬到淩晨兩三點。’她不好意思地笑笑。

‘哦，這樣啊。’

我用不鹹不淡的語氣結束了對話。

隨後，我們各自處理了些工作上的事，沒怎麽聊天。

直到晚上，萬籟俱寂，我打著哈欠躺到床上，睜眼瞪著天花板，無論如何也睡不著。

同事平穩的呼吸聲不知怎麽回事竟慢慢消失，在我完全沒察覺的時候。而我在側身躺時，突然發現身旁空無一人！

就連床，也變成了我在家常睡的那一張。

怎麽回事？

偏偏在這時，困意襲來，我竟揣著疑問墜入睡眠。

這一覺，我睡得並不安穩。

耳邊總是傳來粗重的呼吸聲，有些雜亂，一會聲音又變得很大。

‘叮鈴鈴——’鬧鐘響了。

早上七點半，我掙紮著用麻木的四肢爬起來。

房間裏，就我一個人。

同事呢？我後知後覺向另一張床看去，發現枕頭凹下一個弧度，被子淩亂地散著，好似前不久有人在這睡。

‘應該是吃早飯去了吧。’我沒多想。

可等全公司員工集合時，領隊焦急地找到我，問跟我一起住的同事去哪了。

‘我一直一個人住的啊。’我輕聲答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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